郴州执法部门取样送检的木块。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
湖南郴州市民曹红花40万元为家里定制原木家具,安装后发现“问题多多”:厨柜的柜门与合同约定的品牌不符;家具材质按要求为樱桃木,却出现了橡胶木指接板;衣柜中的“俄罗斯樱桃木”,其实是杨木……
“这明摆着就是对我的欺诈。”曹红说。
曹红家定制安装的家具(部分)。
4月20日接受澎湃新闻(www.thepaper.cn)电话采访时,被投诉的商家负责人刘美芳称,自己做这单生意没有赚钱,她承认合同里约定了“俄罗斯樱桃木”,但实际是杨木,“我们只要不把这木头当成北美樱桃木去卖,那都没事。”生产厂家则解释,“俄罗斯樱桃木”是行业内“自己取的名字”,“俄罗斯就没有樱桃木,整个市面上都没有。”
曹红投诉商家后,郴州市市场监管综合行政执法支队展开了调查。该支队负责人李泳霖近日告诉澎湃新闻,执法人员已进行调查取证,“很快会有结论”。
消费者:签合同一波三折,榉木“升级”为俄罗斯樱桃木
喜欢原木家具的曹红,为家里定制原木家具的总价是404800元,包括“全屋定制”346800元,以及“西克曼”厨柜58000元。事实上,还在签订合同阶段,她与商家的交涉就一波三折。
2020年9月,曹红到郴州燕泉广场与当时的“西克曼”品牌厨柜经销商刘美芳达成一致,定制了一套“西克曼”厨柜。一个月后,两人又签订28万元的合同,“全屋定制”木制家具。后来因设计图纸调整,“全屋定制”的金额增至346800元。
双方起初约定,衣柜的柜门为樱桃木,柜体为榉木。不过,后来的合同资料显示:“柜体榉木升级成俄罗斯樱桃木”。
在合同资料的产品清单后面,注明“柜体榉木升级成俄罗斯樱桃木”。
“刘美芳跟我说榉木太硬做柜体不行,而且厂家没有榉木了,换成俄罗斯樱桃木就可以确保两个月出货。”曹红说,当时刘美芳引导她更换柜体材料,“她说帮我高配升级为俄罗斯樱桃木。我以为是更好的进口木材,就同意了。”
曹红交纳的30万元货款。此外她还交了总计5万元的定金。
2021年10月,曹红向刘美芳交了30万元货款。两人还手写签订了“约定事项”,第一条就注明,柜门为北美樱桃木、柜体为俄罗斯樱桃木。可才过一个月,两人签字解除了合同。
“当时她要我在厂家的清单上签字,我不愿签。我跟你已经签了合同,你跟厂家下单干嘛要我签字呢。”曹红回忆,解除合同后,因刘美芳迟迟未退还30万货款,双方最终继续履约,在2021年12月重新签订《木制品定购合同》。双方都在合同上签字,还加盖了刘美芳的门店——郴州市北湖区美焕美家定制家居商行的公章。“她盖章盖错到甲方了,就又重盖了一个。”曹红说。
上述合同显示,包括厨柜定制和全房木制品定制在内,货款总计404800元。曹红已交35万元(含定金),等安装验收后再支付余款54800元。合同对衣柜的要求仍为“保证柜门北美樱桃木、柜体俄罗斯樱桃木”。
2022年11月,定制的衣柜、房门和橱柜陆续送来。安装之后,曹红称家具存在贴皮、货不对板、柜门破损变形等现象,遂向相关部门投诉。
鉴定:样品中检出橡胶木,“俄罗斯樱桃木”实为杨木
2022年12月,接到曹红投诉的郴州市市场监督管理局介入调查。2023年2月,执法人员从曹红家中安装的衣柜背板、门板以及梳妆台等处,提取了5份木块样品,送至广西产品质量检验研究院进行检验。
检验报告显示,送检材料中检出“杨木”。
2月底,5份样品的检验结果出来。《检验报告》显示,其中2份样品木材为樱桃木,另2份为杨木,还有1份为橡胶木。检出樱桃木的是柜门部位,检出杨木的是柜体部位,检出橡胶木的是衣帽间梳妆台背板。
“合同里要求的材料都是樱桃木,根本没有橡胶木。”曹红说,她后来发现,柜体见光面等部位也使用了橡胶木指接板,而表面则是贴皮的。
让曹红更吃惊的是,合同里约定的柜体材料“俄罗斯樱桃木”,经鉴定竟是杨木!“我感觉自己被骗了。”她气愤地说:“柜体是以假充真,俄罗斯樱桃木变成杨木;柜门用的樱桃木是很差的次品,以次充好。”
曹红还反映,定制安装的“西克曼”牌厨柜,其柜门并非“西克曼”公司的产品,柜体也只是该公司另一品牌“曼好家”,这违反了合同约定。
“这完全就是消费欺诈。”她说。
商家:“俄罗斯樱桃木”是市场俗称
为核实情况,4月17日,澎湃新闻记者电话联系上被曹红投诉的商家刘美芳。
“这本来就是亏本的生意,我怎么去欺诈她呢。”刘美芳声称,用的杨木来自俄罗斯跟东北交界的地方,纹理跟樱桃木很像,“俄罗斯樱桃木就是一种俗称”。
樱桃木是常用于制作家具的一种高档木材,因纹理细腻、结实耐用而受到消费者青睐。樱桃木的主要产地是以美国东部为主的北美地区。有公开资料称,包括英国、北欧以及日本,也产樱桃木。
记者又联系上生产厂家——东莞艾洛家居有限公司。“市场上的‘俄罗斯樱桃木’,实际上用的都是杨木。”该公司负责人周绍军说,“俄罗斯就没有樱桃木,整个市面上都没有。”
周绍军介绍,“俄罗斯樱桃木”是行业内的称呼,“这只是我们行业自己取的名字,”他说:“杨木的名字没那么好听嘛,市场上就给它取了一个名字,叫俄罗斯樱桃木。”
那曹红家柜体“俄罗斯樱桃木”实际上采用的木材——杨木,是从哪里来的?“是俄罗斯的杨木。俄罗斯跟东北交界那边的。”刘美芳告诉澎湃新闻。不过,作为厂家的周绍军则回答得有些模糊:“这个杨木……非洲的也有,美国的也有,不知道哪里的。”
曹红定制家具材料中的“俄罗斯樱桃木”,是从起初合同里的榉木“升级”的。那么,原来约定的榉木,与后来“升级”的俄罗斯樱桃木(杨木),价格上有什么区别?
“艾洛(厂家)给我的价格,杨木和榉木都一样的。”刘美芳说。厂家负责人周绍军则介绍,杨木的价格比榉木便宜,“1立方木材应该相差1千块钱左右,做成家具,1平方相差几十块钱。”
曹红则反驳说,她去市场了解,得知杨木价格只有榉木的一半,与真正的樱桃木相比更是“便宜太多了”。
曹红与刘美芳最后签订的合同(尾页)。
曹红家的家具被执法部门取样送检后,材料中还检出了“橡胶木”,这种材质并未写进曹红与刘美芳的合同。接受采访时周绍军称,刘美芳当时下单给厂家的材料有三种:北美红樱桃木、俄罗斯樱桃木(杨木),以及橡胶木指接板。
合同中要求衣柜为樱桃木。
“橡胶木指接板贴皮,贴红樱桃木皮。这应该也不多,几十个平方吧。”周绍军说。
为何在家具材料中采用并未写入客户合同的橡胶木?刘美芳解释称,因为柜体和柜门材质不一样,为保证颜色和纹理一致,所以进行“贴皮”。“原木拼接就一定要留工艺缝,否则容易变形,所以我们用(橡胶木)指接板来贴木皮。”她说:“见光面如果用樱桃木,那价格不一样。”
对于刘美芳的说法,曹红认为是“狡辩”,“我只知道按合同来办,合同里我要的是原木,是樱桃木。”
关于厨柜的品牌问题,曹红称柜门不是“西克曼”,与合同约定不符。记者联系上西克曼厨柜郴州区负责人罗椿。罗椿称,经过公司系统查询,曹红定制的厨柜,其柜体属西克曼公司出品,但柜门不是该公司的。罗椿还介绍,西克曼品牌方已经取消了刘美芳的专卖店经营权。深圳德宝西克曼智能家具公司的文件显示,因刘美芳“经营管理效果未能达到约定的要求或标准,且在当地存在售假现象”,自2022年3月起取消其西克曼产品的特许经营权。
刘美芳表示,当时是征得曹红的同意后,才去另一厂家下单定制厨柜柜门。曹红则予以否认:“我从来没有同意过。”
接受澎湃新闻电话采访时,刘美芳强调,她做曹红这单生意并未赚钱。4月17日,她表示自己“亏本”。不过,4月20日她有了不同说法。“这个单是平价平出的,”她说:“我就赚了10个点的服务费。”
执法部门:已进行调查取证,准备结案
曹红投诉之后,2022年12月,郴州市市场监管局执法部门对刘美芳的相关经营行为正式立案调查。
执法人员对刘美芳与曹红的交易合同、刘美芳与东莞厂家及相关品牌方的交涉过程,都进行了调查,并对曹红家的衣柜等家具进行取样送检。
曹红称家具存在质量问题。
2023年4月21日,据刘美芳透露,两名执法人员当天又来到她家,现场查看厨柜等定制的家具。
“我们正在调查,还没结案。”办案人员张庆阳介绍。
郴州市市场监督管理局。
4月17日,郴州市市场监管综合行政执法支队的支队长李泳霖告诉澎湃新闻,执法人员已进行大量的调查取证工作。
“我们快调查完了,准备结案了。马上会有一个结论。”李泳霖说。对于涉案商家是否被认定为“欺诈”,李泳霖表示暂不便透露,“处罚决定书还没有下,还要经过审核。”
根据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第五十六条的规定,经营者如果在商品中掺杂、掺假,有以假充真、以次充好等欺诈消费者的行为,行政执法部门可以根据情节单处或者并处警告、没收违法所得、处以违法所得一倍以上十倍以下的罚款;没有违法所得的,处以五十万元以下的罚款;情节严重的,责令停业整顿、吊销营业执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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