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您去马桥看看吧,有点远哈。”
这是我和一位房产中介的对话。年底,我的房子租约到期,必须换地方了。我对自己新房的预期是:价格便宜,通勤时间可控,环境安全。
作为一个北京出生长大的土著,双脚站在马桥地界上时,我看到了另一个北京。
我想,在中介那里,我一定被贴上了“高收入人群”的标签。带着我挨家挨户看房时,他“赞美”我说:你真不像能来这租房的人,完全跟马桥融不到一块儿。
马驹桥,也叫马桥,位于北京东南六环,通州与大兴的交界处。桥北是繁华的亦庄经济开发区,桥南是另一种“繁华”的商业街。在这里,最多的店面就是人力资源中介、网吧和殡葬用品店。
在路边,你就能看到招工广告,各类临时工,日结工、小时工、保安、物流、辅警、甚至是志愿者,时薪小至十几二十,大到六百七百。某种意义上,这也算是一种“灵活就业”,养活着那天“干一天歇两天”的打工者。
京城最大的日结劳务人才市场,“南有深圳三和大神,北有马驹桥短期工人”,名不虚传。这个地方,人口密度堪比天通苑,短时工密度不让九龙城。
中介带着我七拐八拐,到了看房第一站。据他说,这绝对是“体面人公寓”。
我们进了一个房间,大概十平米左右,里面确实比较干净体面,没有什么异味。基础设施也配好了:一张床,一套桌椅,一个柜子。有空调,有暖气,独立卫浴,民水民电,取暖费另计。房租是一个月680。
我看了看这个“小窝”,也没可挑的,给了中介一个“还可以”的平淡肯定。
“一般都是什么人租这个体面人公寓?”我问了一句。“临时工、日结工……是不可能的,绝大部分都是一个月七八千收入的人来租,当然偶尔也有像你这样的高收入人群来租,但是不多,能住这的,一般在周围几个大厂做事,就图一个近,还能攒下更多工资。”
我问他:“还有别的价位的吗?或者更便宜点的吗?”
中介挺痛快:“有,在这多少钱都有。”
“挂壁房,日结大神最爱,几十块住一宿,有实力没实力都是首选,有张床能躺着就行。”
感觉到我对这个词的陌生,中介还给我做了知识普及:“你看咱们平时喝水喝酒,都会有点痕迹留在杯壁上瓶壁上,那些水迹和在床上‘躺尸’的样子是不是很像?什么挂壁水,挂壁面,就是没钱没实力了,要躺了,才选的,没有别的要求,能吃上口热的,能解渴,就行了。”
我意会了。之前也听说过“挂壁仔”这个说法,就是指一种没有正式工作,“混吃等活”的状态。在网上搜“挂壁”,你会看到各路神仙发贴说“挂壁了,求老板带带”,“大家都在哪挂壁”,“收留挂壁包吃住”……
我们一路聊一路七转八折地走,从一处类似安全通道消防梯,向上晃晃悠悠的爬了两层,终于到了一处挂壁房。
推开房门,估计都不到五平米的小窝,一张看不出来是床还是床垫的“床”占据一半面积,墙皮裂开的裂开,地板的裂缝正好被被碎裂的墙皮填满,像样的家具就两把塑料椅,看着天花板,我感觉这挂壁房更像是简易房刷个大白改的。房间充斥一股说不清的味道,什么都有,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巧合,那扇窗的对面就是开发区的小区。
“请问一下卫生间在哪?”我问。
“下楼右转一直走路口有个公厕。”中介熟练地把地图背了出来。
“明白,租金多少?”
“一天,15到100不等,具体看房间,这屋35。”
我并没有当场拍板。不过中介似乎也不介意。在回来的路上,他还热心地提醒我:“真要住这个地方,你可千万不要乱交朋友,这里九成九的人,都是干一天玩两天。在马桥三年我见得太多了,借钱给你能借烦了,借个二三十吃饭,隔几天就借一次,好点的隔几天还能还,有的一次也不还……”
转了半天,肚子饿了。我走进了村口的麻辣烫店。
一毛一串,最贵的五毛,加面两块。我旁边的食客们,有身穿制服的保安,也有摘下安全帽喝着冰啤酒的建筑工,也能看见身带工牌的某厂员工,聊的东西也是南腔北调,五湖四海。
“兄弟,明天去哪干活,还缺人吗?”
“大哥,今晚上去哪玩?”
“老板,加份面!”
……小小的店里热热闹闹,一位坐在大概是C位的大哥,十分健谈,声音洪亮。我也被气氛感染到了,跟大哥搭上了话。聊到兴起,大哥开启了怀旧模式。
“你知道我刚混马桥的时候炒饼多少钱一份吗?素的两块,肉的四块!”
“我当年刚来马桥的时候,是什么时代?小天堂!大碗红烧肉刀削面才六块五!小碗也就三块五,小碗也有肉吃!真是做一天工能玩好几天,真就是够花,当时在厂里做保安,白班三十六,夜班四十五,一个月能挣个三四千,就门口那个网吧,那会儿十块包宿,二十五包天,干完了就直接去玩。”
大哥喝一杯冰镇啤酒,润了润喉咙,继续追忆光辉岁月:“夏天热,我就去桥底下睡,冬天我就钻网吧,身上臭了就去潇洒,那会儿大众浴池洗澡一个人才二十,搓澡才五块!现在呢,洗澡要四十五,搓澡都十五了。炒饼都二十了,十五的刀削面都看不见肉块!”
旁边的食客们也来凑热闹,有捧场点头的,有偶尔给大哥补充两句的,当然也有低头专心撸串的。总之,夜幕下的小店里,充满着穷开心的空气。
在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里有句话说的很好:每当你想批评别人,要记得,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么好的条件。
挂壁仔,马桥大神们,未必不曾向往过稳定的工作和娶妻生子的样板间人生。但那样的人生够不着怎么办?住挂壁房,做日结工,在喝酒、撸串、吹牛、自嘲中苦中作乐,渐渐习惯这种另类的生存方式,是选择,也是没有选择。有人仅凭印象就给他们贴“懒”的标签,但能离乡背井来大城市找活路的人,绝对不是最懒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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