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元1999年至2000年,跨世纪的年份,人类从二十世纪跨入二十一世纪。
1999年这年,大张36岁,恰是本命年,农民出身的他,十八岁参军入伍,二十二岁进县企工作,已有15个年头了,长期从事企业的行政管理和宣传工作,靠笔杆子吃碗饭(当时称铁饭碗),此时因工作需要,已被借调到市主管局办公室工作。大张的妻子小五,31岁,出生普通的工人家庭,十七岁即招工进厂,在企业也工作13年了,原是原料仓库的保管员,此时因企业开工不足已下岗,企业每月发给126元的生活费(合同上写只发一年)。夫妻俩是同一企业的双职工。唯一的女儿刚满七岁,在市二小读二年级。
考虑到今后的生计与活路,夫妻俩商量,决定在市二小门口,也和一中是斜对面,接个店开快餐,专做学生娃们的生意。心里打算既学着做生意,末雨绸缪,铁饭碗终究一天要被砸破的(的确,几年后的改革结果是,也就是把大部分工人阶级的铁饭碗砸破了,保护了行政事业单位的金饭碗),提前做好自谋职业,踏入社会的准备,又便于接送照看上小学的女儿。经过三番五次观察,夫妻俩看上了学校大门右侧的第三个门店,店名叫大众食堂,门店不大,不到二十平米,原来也是做快餐生意的,挂牌要转让,门店里没什么值钱的家什,相当于空门面,一打听,原店主牙齿深,转让费要3000元,一分也不让,加上原店主已支付给学校的两个月租金800元,押金500元等,共需要费用4500元。
当时的4500元,不是一笔小数目。相当于夫妻二人在企业两年的工资总和,可以在城区买个两室一厅的房子,在城郊可以买大瓦房10间以上,这笔钱夫妻俩一下子拿不出来。只好求助亲朋好友。小五找她四姐借了些,然后他们倾其全部家当,于10月1日和原店主签了转让合同,得到了门店的经营权。
常言道,开弓没有回头箭。门店接手后,马上买来涂料,自己动手粉刷内外壁墙,同时置办锅碗瓢盆以及炉灶桌椅等用具,不到一星期的时间快餐店就开业了。
别看店面小,因地处学校门前,夫妻俩为满足学生们需要,经营的种类却繁多。早餐主要有炒米粉,炒面条,泡快餐面,油炸面窝和红薯饼,以及蒸馒头,蒸饺,还有卤鸡蛋,豆腐脑等近十个品种。每天早上五点半钟之前,将所有品种准备好,摆在门店前,等前来上学的学生购买,顾客九成以上是二小的学生和斜对面一中的高中生。大张负责油炸类,蒸煮类食品,小五负责炒类,泡快餐面,同时要有四、五个炉灶升火,生意就是学生到校上课前的这一阵子,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,但非常忙碌,起初人手不够,还请来了小姨妹帮忙打下手。蒸馒头和面发面的工艺开始都不会,晚上请师傅上门手把手教。点豆腐脑四处找师傅求方子,并自已摸索实践。尤其磨豆浆相当麻烦,整个城区周围只有菜市场和东门口两家才有磨豆子的机器,为了不耽误时辰,大张每天早上四点多钟就起床,提着事先泡好的豆子到菜市场排队打浆,去迟了,豆腐脑就不能在学生们进校门之前出锅了。
早上一阵忙完后,学生们都已上课了。大张急忙赶往单位上班,小五就去菜市场购买中午要用的食材。她在采购时,特别注重食材是否新鲜,既然做生意,讲的是良心,做的就是良心菜。不像有些店主,为降低成本,图便宜专门挑已腐烂变质的食材,赚昧心钱。有个别老板图省事蔬菜不清洗就放在锅里炒,甚至有把拖地的拖布放在洗碗的盆子里,在一起清洗的。不是亲眼所见,恐怕没人相信。食材采购齐全后,小五全靠手提肩扛将食材运回到店里,好在离最近的菜市场不远。接着整理清洗食材,切好备用。然后煮米蒸饭,一刻也不能耽误。
中午的品种和早上有所不同,炒米粉,炒面条是一锅炒,五角或一元的价挌,用一次性饭盒打给需要的学生,这些工作都是小五在学生中午放学前准备妥当。而炒菜就不同了,顾客大部分是斜对面一中的学生,相当讲究,要求一份一炒。青交炒肉丝是2元一份,炒各种素菜、炒花饭是1.5元一份,米饭管够不收钱,这项艰巨的任务就由大张中午下班后负责完成。平时的小炒基本上都在二十来份左右,大多是早上学生顾客们预定了的。最多的一次中午大张连着炒了37份菜,整整有近两个小时没离开灶台。冬天站在灶台边还好,而夏天难受的滋味不是亲身经厉,难以体会身心的煎熬。
忙完中午的生意后,大张又去单位上班。小五开始打扫,清洗等工作,接着清点小食品架上的货物,到就近的批发部采购一些小零食,小贴画,小玩具之类,因下午学生放学后,有少量学生进店购买,人也不多,量也不大。这是一天中较闲的时段。
等学生都回家了,夜幕也降临了,大张下班回店了。一家三口聚在一起,简单地剩菜剩饭吃个晚饭,封好炉灶,锁上店门,然后回家休息。
做生意期间,大多每天晚上八点钟之前回家,然后睡觉,要不然第二天赶早有哪起得了床呢?其间大概有一个多月的时间,负责单位工程安装的四老姨,为照顾生意,每天安排他的施工队伍在店里就一顿简单的工作晚餐,夫妻二人忙到晚上十点多钟再回家。
一天生意下来,夫妻二人算个细账:早上的营业额50元左右,中午80元上下,加上下午全天的营业额在160元之间,若按20%的毛利测算是每天30多元,每月毛收入就是1000元,除去门店转让费,租金,水电费等,每月大致有个300多元的纯收入,和在岗时工资收入相比,增加了近一倍。
好在早中晚经营的时段,都是在工商税务还没上班和已下班的时候。为逃避税费,只要见到工商税务人员来了,马上关闭店门,把自己锁在里面。不然,工商税务费一缴,就是白忙活了。刚开始经营的头一个月,因为缺乏经验,被工商的逮住过,缴了一个月50元的工商管理费。后来学精了,逃过工商税务收费好多次。那是没办法呀,当时国家没出台现在的好政策,对个体户,对下岗职工开店也没具体优惠,更不可能扶持了,必须照章缴费纳税,除非你上面有人,才可以有所减免。可夫妻俩祖宗三代没出一个在政府当官的,只能任人宰割吧!
直面当时的社会现状,经历如此的繁重体力,迫于生活之计,夫妻俩谁也没有放弃,硬是咬牙坚持,这是人生的一次磨砺。开店当个体户初期,亲人的支持支援是动力,小五的四姐在资金,姐夫在客源方面给予帮衬。大张在附近厂子守门的老父,看他们辛苦,曾赶早到店里去开门,升火,尽薄绵之力。当然,也有个别亲朋好友绕店走的,可能是当时干个体户,觉得有损他们的颜面吧。
就连女儿班上的一位赵姓女老师,打心眼里是瞧不起在学校门口开店的个体户家长,有一次,借他们女儿的作业本翻得太破旧之名,讥讽说,你父母穷得连一个作业本也买不起呀?好在他们女儿的心态好,没因此心理受打击影响,从小学,初中,高中一路顺利走过来,高考六百多分,被武汉大学录取,现在在校攻读硕士研究生,算是一大幸事。
日复一日,周而复始。从1999年秋天,冬天,跨世纪进入到2000年的春天,再到夏季,转眼快餐店已经开了近九个月的时间了,这时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,二小要在暑假后,整体搬迁到一小的校址,夫妻俩经营的快餐店,马上就要被学校无条件收回了。
九个月的时间,快餐生意就这样结束了吗?谁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。夫妻俩除了体会到做快餐的辛劳之外,心中还是茫然若失,也根本谈不上什么经验积累,唯一想的就是接受现实,又要从头再来了。
说到这里,议论下夫妻俩的眼光深浅。如果他们当时不去做这么费力,这么辛苦,在他人眼里不屑的快餐小生意,而是拿这笔钱去购买房产,或者买2000股三峡新材的原始股票,不出几年,定是翻多倍的赚了。可惜夫妻俩那时因呆在企业的时间太长久,抱着个铁饭碗天真的认为能守护自己一辈子,属井底之蛙,眼光肤浅,只知道房产是用来住人的,不知道房产和股票是可以投资,炒买炒卖的。可以说是典型的无知无畏,病急乱投医,生来的劳作命,根本没有干番大事业的潜质,缺乏长远规划,怨不得谁。这是后话。
下部
过了三个月,时光来到2000年9月,大张得到信息:位于市广播局巷内,通往南正街集贸市场的住宅开发公司的门店经营权买断十年,增送两年(是经营权而不是产权)。
出于头次在二小门口开快餐店同样的考虑,为今后的出路,生计着想,加之店面就在自己的住处附近,大张脑子一热,决定再继续搏一把,买个门店从事山杂(干货)零售生意。看上的一个门店12年的买断费是11540元,相比较租个门店做生意,费用低多了。
而小五这时有些犹豫了,因为当时他们住的小区,一套两室一厅的二手房也只要这个价即可购得(没想到后来几年此房价涨翻了十倍多),但在大张的坚持下,还是决定出资买断了住宅开发公司第31号门店,从2000年9月1日至2012年8月31日十二年的经营权。
这次买门面的钱是他们家积攒的所有资金,购了门店就没钱进货了,小五找她妹妹借了3000元,用作进货资金。
双方9月15日签订合同,10月13日卖方交付门店。夫妻俩也是自己动手简单粉刷门店,因门店不大,计划在门店后半部搭个阁楼堆放货物。
记得是一个傍晚,十月中旬的天气有些凉了,大张一人拖着二轮板车,到岳父住处运搭建阁楼的木料板材,岳父住在北门航运对面,那时南正街北半部分的道路还没打通,去往唯一的通道是走北正街,来回十多里路,装车后已是晚上九点多钟了,从航运上北门有个小慢坡,大张一人拖着几百斤满满一车的木材,没有任何人帮一把,差一点就爬不上去小慢坡。他心想,如果有个人出来帮把手,心中该有多少感激。
当时还是借调在主管局办公室上班的大张,每月还有二、三百元的工资收入,心想为什么要这样拼命呢,真是有想放弃的念头,不然这样下去人太累了,仿佛失去了生活的意义。但又想想今后的出路,不坚强地走下去,能有幸福的生活吗.?对未来憧憬的他,这时硬是咬着牙,一步,一步挪着,可以说爬着,把一车木材拖上慢坡,运到门店,然后卸车,第二天就把堆货的搁搂搭建好了。
几天的功夫,门店简易布局妥当,下一步就是进货。当时进货都要去沙市江边货场,列好进货清单,带着现金,同长期从事山杂生意的白师傅,还有一个商户,加大张三家商户租了一辆双排座货车共同去沙市进货。进货的车早上出发,为了省过路费,都是绕的乡间小道,道路泥泞不堪。从城区出发,绕道枝江,然后又绕道江陵,中午才到沙市货场。因为没有进货经验,在货场按清单全是看白师傅买这买那点头,或者是看他在哪个门店进货,大张也在哪个门店跟着进。
因头次出门进货,小五不大放心,夫妻俩都去了的。到傍晚货才照清单采购齐全,然后又绕道回来,到半月镇附近才去路边餐馆吃晚饭。进货车就停在公路边,同去的人都去吃晚饭了,大张却担心货物有什么闪失,就一人在车旁转悠守候。吃了晚饭,到家已是晚上九、十点了,然后卸货,清算,支付运费。接下来整理货品,摆上货柜,择日不如撞日,次日山杂店开业了。山杂(干货)零售的品种多达数十种,决不亚于后来逐步兴起并占领大部分市场份额的小超市。
山货有木耳,黄花,香菇之类;干货有干辣椒,生姜,大蒜等;土产有花生米,各种豆类;调料有酱类,盐,料酒,酱油,醋,鸡精,味精,汤料等;佐料有桂皮,八角,花椒,香叶,茴香,香果,袋装卤料等;还有海带,苔菜等;还有一次性餐具,桌布等日常居家用品。和后来时兴的小超市经营的品种不相上下。
销售采取零售和批发兼顾,薄利多销。外带送货上门,主要对大中型餐馆。如生姜,当时进价在0.75元每斤,包含运费零售在1元一斤,干辣椒进价在1元每斤,加运费零售在1.2元一斤,袋装品种,瓶装调味品都是在进价的基础上加0.20元左右出售,利润相当薄。一些干货损耗也大,一袋100斤的生姜,往往称出去的量大概也只有90多斤了,有烂掉的,被风干了水份的。大蒜头储存时间长了,发芽了,就无法出售了。顾客到店里来购物,在结算时往往要求舍掉零角,而这个零角恰恰是这笔买卖的利润所在。可想而知,这样的赔本买卖怎么做得下去,夫妻俩感觉到做生意并不是他们想像的那样简单,应该是这样下去,做得越多,时间越长,亏得就越多。那这样说,一些山杂(干货)门店是采取的何种生存之法呢。夫妻俩后来才知道,这里面的学问可多了。前提是看你是不是做生意的料。会做生意的人,首先心要狠,牙齿要深,要六亲不认,无商不奸就是这个道理所在。
做这个山杂生意,要想有利可图,其中还是有些门道的:比如木耳,黄花,香菇等山货要经常喷水保持一定的湿度,而且木耳,花椒等干货里要掺一定比例的铁砂和木梗增重,散装酱油,陈醋一定要掺水。再就是秤上一定要玩巧,八两的干货要称出一斤的水平来。
另外顾客到店在第一次询价时,对首先要购买的品种你要舍得让价,然后在其它品种上高价再赚回来,这也是销售策略。大张和小五是诚实人,就这些玩假坑人的勾当,他们是不会做的,觉得良心上过不去。
再就是工商,国税,地税,卫生防疫部门各种管理费,相当压头,几乎压得喘不过气来,税费猛于虎。开山杂店不比开快餐店,收费收税的来了,你不可能躲得出去,只有面对。尽管你诉求你是下岗工人,开个小店是迫于生计,但当时的情形国家是按章缴费,纳税的,下岗工人也无优惠(没出台现在的好政策)。夫妻俩这么一个小店,采取的是定税,按每月5000元的营业额来定的税。工商管理费核定是每月100元,地税每月150元,国税每月300元,三项税费达550元。2000年的550元,当时可买猪肉400多斤呢(相当于现在的1万多元)。这还不算卫生防疫部门办卫生许可证的收费。
而山杂店每天的营业额实际在100元上下,全月在3000元左右,毛利就在500元上下,三项费税一缴,不考虑门店租金,肯定是赔本的买卖。起早贪黑,辛辛苦苦,忙碌一个月,全部是在为工商,税务部门打工,为地方政府,国家无偿做贡献。
当时税务人员上门收税,他不听你解释,也不理你诉求。夫妻俩说税费定高了,没钱缴费纳税,他就会下最后通谍,然后叫上地痞,流氓,甚至吸毒人员上门抢你的货品抵缴税费。因为他们都是包片征收,任务完不成也要受罚的。有一个月,因没按时缴税,地税的任税务安排一个姓晏的帮手,带了一帮人,称早上刚开店门,抢走店里台秤一个,干辣椒一袋,黑木耳半袋,抵缴了当月的税费。
就是这世道,法治不健全的社会,大张也懒得去抗争。山杂店在这样的经营环境下,勉强维持到2001年6月底,又是九个月时间,不关门看来不行了。盘存店里账面货物资金,还有3400多元的账面货物未售出,把这些存货寄在其它同行店里代售,九个月后回款640元,开山杂店经营了九个月,整个亏损额是2800余元,每月平均300多元,相当于把大张每月在岗的工资赔进去了。当然还没有计算一次性投入的买断门店经营权的成本。在十二年的买断门店经营权到期后,夫妻俩总结并盘点了当时投资开店的收益情况。山杂店关门后,门店就一直转租,获得的共计有15000余元的正收益。看似正收益,实则掉得大。如果当时把这笔钱,投资用在购买房产或门店产权上,“坐享其成”,十二年的时间,决不会低于20万元的收益,而且不用缴纳任何税费。它充分验证了大张投资眼光存在很大的偏差。
跨世纪两次开店的失败经历,给他们的人生之路打下了深深的印迹。虽说做任何生意都是有赚有赔,但当时不是最好的时机。现在自主创业,国家给予好多优惠政策,这是大的环境。查找自身原因,也充分说明他们不是做生意的料子。在企业长期工作,讲的是敬业再敬业,思想也边缘化了,观念也一时转换不过来。加上工人和商人的不同本质区别,想把某个生意做成功,做大的概率不大。夫妻俩两次开店的经历就是很好的例证。
人活一世,草木一秋。拼过了,经历了,没什么好后悔的。努力的不一定赢,但不努力一定落后。纵观身边的一些人,多数平平淡淡,却也照样活出了精彩的人生。
比如同住在一个院子里的一位李姓前辈,他赶在企业没改制时,四十来岁就称病办了病退,病退后什么工作也没做过,自己把自己照顾得别样好。到现在快三十年,70多岁了,仍然精神抖擞,说话嗓门洪亮。且每年要随老年团出外(出国)旅游。按每年平均获得国家退休金2万计算,30年也是个60万元,国家成了最大的冤大头。而他三个女儿下岗的下岗,无业的无业,他从来不管不问,一分钱也不帮扶女儿们,只管自己享受生活。
放眼如今的贪官,随便贪一笔钱款,老百姓一辈子也挣不来;当下的明星,随便出个镜,走个台得到的酬金,老百姓三代也挣不到。人和人不是处在同一个平台上,贪富差距进一步拉大,所以伟人小平同志提出的“让少部分人先富起来,然后带领大多数人走向共同富裕”的伟大构想不是轻易能实现的,反而成了美丽的童话。
普普通通的老百姓,把身体保养好,等退休了,能多拿几年的养老金,才是人生最大的赢家,最大的成功是健康地活着;拼了命的工作,拼了命的挣钱,把身体搞垮了,不到退休年龄挂了,少活几十年,才是人生最大的输家。国家不会评定为烈士,人们私底下也只会笑叹这是个“短命鬼”。人与人到最后,拼的是身体。
正所谓“勤扒苦做保活路,投机经营满堂金”,大千世界,人生路径,出彩的毕竟是少数人,本文警示象大张这样的普通下岗工人,还是别瞎折腾吧!(工农兵1982初稿于201702当阳,201704简修改录入专集)
作者:张慧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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